古文觀止漢文_当前消息
哔哩哔哩 2023-07-03 18:17:23


【资料图】

五帝本紀贊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繫姓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峒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黄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予觀春秋國語其發明五帝德帝繫姓章矣顧弟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書缺有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爲淺見寡聞道也余并論次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爲本紀書首項羽本紀贊太史公曰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蠭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爲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秦楚之際月表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內卒踐帝祚成於漢家五年之間號令三嬗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於天然後在位湯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義十餘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爲未可其後乃放弒秦起襄公章於文繆獻孝之後稍以蠶食六國百有餘載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倫以德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也秦旣稱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諸侯也於是無尺土之封墮壞名城銷鋒鏑鉏豪傑維萬世之安然王跡之興起於閭巷合從討伐軼於三代鄉秦之禁適足以資賢者爲驅除難耳故憤發其所爲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此乃傳之所謂大聖乎豈非天哉豈非天哉非大聖孰能當此受命而帝者乎高祖功臣侯年表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廟定社稷曰勳以言曰勞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積日曰閱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始未嘗不欲固其根本而枝葉稍陵夷衰微也余讀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異哉所聞書曰協和萬國遷于夏商或數千歲蓋周封八百幽厲之後見於春秋尚書有唐虞之侯伯歷三代千有餘載自全以蕃衛天子豈非篤于仁義奉上法哉漢興功臣受封者百有餘人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戶口可得而數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過萬家小者五六百戶後數世民咸歸鄉里戶益息蕭曹絳灌之屬或至四萬小侯自倍富厚如之子孫驕溢忘其先淫嬖至太初百年之間見侯五餘皆坐法隕命亡國耗矣罔亦少密焉然皆身無兢兢於當世之禁云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鏡也未必盡同帝王者各殊禮而異務要以成功爲統紀豈可緄乎觀所以得尊寵及所以廢辱亦當世得失之林也何必舊聞於是謹其終始表見其文頗有所不盡本末著其明疑者闕之後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覽焉孔子世家贊太史公曰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爲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外戚世家序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山而桀之放也以妹喜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於褒姒故易基乾坤詩始關雎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爲兢兢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人能弘道無如命何甚哉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況卑下乎旣驩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終豈非命也哉孔子罕稱命蓋難言之也非通幽明之變惡能識乎性命哉伯夷列傳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蓺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於虞舜舜禹之間岳牧咸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旣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余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爲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于首陽山由此觀之怨邪非邪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絜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爲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跖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事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余甚惑焉儻所謂天道是邪非邪子曰道不同不相爲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爲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賈子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夸者死權衆庶馮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巖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名堙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管晏列傳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少時常與鮑叔牙游鮑叔知其賢管仲貧困常欺鮑叔鮑叔終善遇之不以爲言已而鮑叔事齊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糾及小白立爲桓公公子糾死管仲囚焉鮑叔遂進管仲管仲旣用任政于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管仲曰吾始困時嘗與鮑叔賈分財利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爲貪知我貧也吾嘗爲鮑叔謀事而更窮困鮑叔不以我爲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三仕三見逐于君鮑叔不以我爲不肖知我不遭時也吾嘗三戰三走鮑叔不以我爲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糾敗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鮑叔不以我爲無恥知我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鮑叔旣進管仲以身下之子孫世祿于齊有封邑者十餘世常爲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管仲旣任政相齊以區區之齊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彊兵與俗同好惡故其稱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順民心故論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爲政也善因禍而爲福轉敗而爲功貴輕重慎權衡桓公實怒少姬南襲蔡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不入貢於周室桓公實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於柯之會桓公欲背曹沬之約管仲因而信之諸侯由是歸齊故曰知與之爲取政之寶也管仲富擬於公室有三歸反坫齊人不以爲侈管仲卒齊國遵其政常彊於諸侯後百餘年而有晏子焉晏平仲嬰者萊之夷維人也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重于齊旣相齊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語及之卽危言語不及之卽危行國有道卽順命無道卽衡命以此三世顯名於諸侯越石父賢在縲紲中晏子出遭之途解左驂贖之載歸弗謝入閨久之越石父請絕晏子戄然攝衣冠謝曰嬰雖不仁免子於厄何子求絕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縲紲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旣已感寤而贖我是知己知己而無禮固不如在縲紲之中晏子於是延入爲上客晏子爲齊相出其御之妻從門間而闚其夫其夫爲相御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揚揚甚自得也旣而歸其妻請去夫問其故妻曰晏子長不滿六尺身相齊國名顯諸侯今者妾觀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長八尺乃爲人僕御然子之意自以爲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後夫自抑損晏子怪而問之御以實對晏子薦以爲大夫太史公曰吾讀管氏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詳哉其言之也旣見其著書欲觀其行事故次其傳至其書世多有之是以不論論其軼事管仲世所謂賢臣然孔子小之豈以爲周道衰微桓公旣賢而不勉之至王乃稱霸哉語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豈管仲之謂乎方晏子伏莊公尸哭之成禮然後去豈所謂見義不爲無勇者邪至其諫說犯君之顏此所謂進思盡忠退思補過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爲之執鞭所忻慕焉屈原列傳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爲楚懷王左徒博聞彊志明於治亂嫺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爲憲令屈平屬草稾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爲令衆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爲非我莫能爲也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疎濯淖汙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屈平旣絀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詳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願獻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懷王貪而信張儀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楚使怒去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於丹浙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於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詭辨於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屈原旣疏不復在位使于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其後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昧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無行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柰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後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復之秦竟死於秦而歸葬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爲令尹楚人旣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旣嫉之雖放流睠顧楚國繫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意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爲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於鄭袖外欺於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爲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井渫不食爲我心惻可以汲王明並受其福王之不明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至於江濱被髮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混濁而我獨清衆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衆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爲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乃作懷沙之賦於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屈原旣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其後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爲秦所滅自屈原沉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爲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弔屈原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爲人及見賈生弔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服鳥賦同生死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酷吏列傳序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姦僞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非虛言也漢興破觚而爲圜斲雕而爲朴網漏於吞舟之魚而吏治烝烝不至於姦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游俠列傳序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云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功名俱著於春秋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閭巷人也讀書懷獨行君子之德義不苟合當世當世亦笑之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戶褐衣疏食不厭死而已四百餘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旣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廩伊尹負於鼎俎傅說匿於傅險呂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飯牛仲尼畏匡菜色陳蔡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然遭此菑況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義已嚮其利者爲有德故伯夷醜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跖蹻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非虛言也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久孤於世豈若卑論儕俗與世沉浮而取榮名哉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誦義爲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苟而已也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間者邪誠使鄉曲之俠予季次原憲比權量力効功於當世不同日而論矣要以功見言信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比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勢激也至如閭巷之俠脩行砥名聲施於天下莫不稱賢是爲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余甚恨之以余所聞漢興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雖時扞當世之文罔然其私義廉潔退讓有足稱者名不虛立士不虛附至如朋黨宗彊比周設財役貧豪暴侵淩孤弱恣欲自快游俠亦醜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與暴豪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滑稽列傳孔子曰六藝於治一也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導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義太史公曰天道恢恢豈不大哉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淳于髠者齊之贅壻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辨數使諸侯未嘗屈辱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爲淫樂長夜之飲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並侵國且危亡在於旦暮左右莫敢諫淳于髠說之以隱曰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鳴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蜚則已一蜚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於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諸侯振驚皆還齊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語在田完世家中威王八年楚大發兵加齊齊王使淳于髠之趙請救兵齎金百斤車馬十駟淳于髠仰天大笑冠纓索絕王曰先生少之乎髠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髠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旁有穰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而祝曰甌窶滿篝汙邪滿車五穀蕃熟穰穰滿家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於是齊威王乃益齎黃金千溢白璧十雙車馬百駟髠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革車千乘楚聞之夜引兵而去威王大說置酒後宮召髠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髠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傍御史在後髠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髠帣韝鞠跽侍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覩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爲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髠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髠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髠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髠爲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髠嘗在側貨殖列傳序老子曰至治之極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至老死不相往來必用此爲務輓近世塗民耳目則幾無行矣太史公曰夫神農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詩書所述虞夏以來耳目欲極聲色之好口欲窮芻豢之味身安逸樂而心誇矜勢能之榮使俗之漸民久矣雖戶說以眇論終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夫山西饒材竹榖纑旄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枏梓薑桂金錫連丹沙犀瑇瑁珠璣齒革龍門碣石北多馬牛羊旃裘筋角銅鐵則千里往往山出棊置此其大較也皆中國人民所喜好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寧有政教發徵期會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賤之徵貴貴之徵賤各勸其業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驗邪周書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貧富之道莫之奪予而巧者有餘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營邱地潟鹵人民寡於是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繈至而輻湊故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間斂袂而往朝焉其後齊中衰管子修之設輕重九府則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歸位在陪臣富於列國之君是以齊富彊至于威宣也故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於有而廢於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富者得勢益彰失勢則客無所之以而不樂諺曰千金之子不死於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壤壤皆爲利往夫千乘之主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太史公自序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生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爲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爲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爲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谿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爲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爲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爲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其實皆以爲善爲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㫖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爲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爲禁者難知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萬事旣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論欲以何明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建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矣於是論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紲乃喟然而歎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戹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爲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於是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自黃帝始報任安書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爲務意氣懃懃懇懇若望僕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此也僕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之遺風矣顧自以爲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抑鬱而誰與語諺曰誰爲爲之孰令聽之蓋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爲知己者用女爲說己者容若僕大質已虧缺矣雖才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爲榮適足以見笑而自點耳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閒得竭志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爲諱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爲過僕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託於世而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於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之豪俊哉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巖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積日累勞取尊官厚祿以爲宗族交游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嚮者僕亦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綱維盡思慮今已虧形爲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伎出入周衛之中僕以爲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務一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能相善也趨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餘歡然僕觀其爲人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與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僕以爲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糱其短僕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彊胡仰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有餘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怖乃悉徵其左右賢王舉引弓之人一國共攻而圍之轉鬬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飲泣更張空弮冒白刃北嚮爭死敵者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爲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愴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爲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於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矣僕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卽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曉以爲僕沮貳師而爲李陵游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爲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游莫救視左右親近不爲一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爲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乎李陵旣生降頹其家聲而僕又佴之蠶室重爲天下觀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爲俗人言也僕之先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閒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俗又不能與死節者次比特以爲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趣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勉勵也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及在檻穽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士有畫地爲牢勢不可入削木爲吏議不可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謂彊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羑里李斯相也具於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面稱孤繫獄抵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關三木季布爲朱家鉗奴灌夫受辱於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裁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彊弱形也審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繩墨之外以稍陵遲至於鞭箠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爲此也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僕不幸早失父母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僕雖怯懦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縲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世也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戹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賢聖發憤之所爲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僕竊不遜近自託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于茲爲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地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僕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爲智者道難爲俗人言也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爲鄉黨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迴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霑衣也身直爲閨閤之臣寧得自引深藏巖穴邪故且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僕私心剌謬乎今雖欲自彫琢曼辭以自飾無益於俗不信適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書不能悉意略陳固陋謹再拜高帝求賢詔蓋聞王者莫高於周文伯者莫高於齊桓皆待賢人而成名今天下賢者智能豈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進今吾以天之靈賢士大夫定有天下以爲一家欲其長久世世奉宗廟亡絕也賢人已與我共平之矣而不與吾共安利之可乎賢士大夫有肯從我遊者吾能尊顯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御史大夫昌下相國相國酇侯下諸侯王御史中執法下郡守其有意稱明德者必身勸爲之駕遣詣相國府署行義年有而弗言覺免年老癃病勿遣文帝議佐百姓詔間者數年比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災朕甚憂之愚而不明未達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過與乃天道有不順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廢不享與何以致此將百官之奉養或費無用之事或多與何其民食之寡乏也夫度田非益寡而計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於古猶有餘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無乃百姓之從事於末以害農者蕃爲酒醪以靡穀者多六畜之食焉者衆與細大之義吾未能得其中其與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議之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遠思無有所隱景帝令二千石修職詔雕文刻鏤傷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紅者也農事傷則飢之本也女紅害則寒之原也夫飢寒並至而能無爲非者寡矣朕親耕后親桑以奉宗廟粢盛祭服爲天下先不受獻減太官省繇賦欲天下務農蠶素有畜積以備災害彊毋攘弱衆毋暴寡老耆以壽終幼孤得遂長今歲或不登民食頗寡其咎安在或詐僞爲吏吏以貨賂爲市漁奪百姓侵牟萬民縣丞長吏也姦法與盜盜甚無謂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職不事官職耗亂者丞相以聞請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武帝求茂材異等詔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爲將相及使絕國者賈誼過秦論上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鬭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旣沒惠文武昭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爲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并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衆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爲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什倍之地百萬之衆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彊國請服弱國入朝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爲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係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爲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爲城因河爲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爲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爲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始皇旣沒餘威震於殊俗然而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俛起阡陌之中率罷弊之卒將數百之衆轉而攻秦斬木爲兵揭竿爲旗天下雲集而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不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不銛於鉤戟長鎩也謫戍之衆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爲家殽函爲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爲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賈誼治安策一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爲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爲邪此時而欲爲治安雖堯舜不治黃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爲已迺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爲安以亂爲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爲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卽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殽亂高皇帝與諸公併起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迺爲中涓其次厪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卽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迺三四十縣惪至渥也然其後七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爲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卽位能爲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雖名爲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而天子自爲者擅爵人赦死辠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王者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啓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雖賢誰與領此故疏者必危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其異姓負彊而動者漢已幸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旣有徵矣其勢盡又復然殃旤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頓者所排擊剝割皆衆理解也至於髖髀之所非斤則斧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諸侯王皆衆髖髀也釋斤斧之用而欲嬰以芒刃臣以爲不缺則折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勢不可也臣竊跡前事大抵彊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彊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則又反陳豨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後反長沙迺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已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爲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之勿葅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雖在細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爲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及燕梁他國皆然其分地衆而子孫少者建以爲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諸侯之地其削頗入漢者爲徙其侯國及封其子孫也所以數償之一寸之地一人之衆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一定宗室子孫莫慮不王下無倍畔之心上無誅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貫高利幾之謀不生柴奇開章之計不萌細民鄉善大臣致順故天下咸知陛下之義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大治後世誦聖一動而五業附陛下誰憚而久不爲此天下之勢方病大瘇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慮無聊失今不治必爲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爲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盭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惠王之子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權以偪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鼂錯論貴粟疏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爲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無捐瘠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爲一土地人民之衆不避禹湯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餘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游食之民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姦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煖饑之於食不待甘㫖饑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饑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無擇也夫珠玉金銀饑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衆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爲物輕微易藏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亡饑寒之患此令臣輕背其主而民易去其鄉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長於時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弗勝不爲姦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饑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穫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弔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虐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其有者半賈而賣亡者取倍稱之息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贏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農夫之苦有阡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千里游敖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此商人所以兼并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已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爲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功今令民有車騎馬一匹者復卒三人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故爲復卒神農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無粟弗能守也以是觀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迺復一人耳此其與騎馬之功相去遠矣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不過三歲塞下之粟必多矣鄒陽獄中上梁王書鄒陽從梁孝王游陽爲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陽惡之孝王孝王怒下陽吏將殺之陽迺從獄中上書曰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爲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爲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爲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熟察之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爲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迺今知之願大王熟察少加憐焉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荊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爲燕尾生白圭戰亡六城爲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駃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脅折齒於魏卒爲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衆口哉故偏聽生姦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彊威宣此二國豈係於俗牽於世繫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吳越爲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爲讎敵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爲也是以聖王覺寤損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亡厭也夫晉文親其讎彊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彊天下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爲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爲大王道哉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衆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爲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爲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秪怨結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極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迹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爲枯木朽株之資也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亂之語不奪乎衆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乎昭曠之道也今人主沉諂諛之辭牽帷廧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汙義底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巖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司馬相如上書諫獵相如從上至長楊獵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豕馳逐壄獸相如因上疏諫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期賁育臣之愚竊以爲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技不能用枯木朽株盡爲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況乎涉豐草騁邱墟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爲害也不亦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爲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爲娛臣竊爲陛下不取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旤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絫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諭大臣願陛下留意幸察李陵答蘇武書子卿足下勤宣令德策名清時榮問休暢幸甚幸甚遠託異國昔人所悲望風懷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遺遠辱還答慰誨勤勤有踰骨肉陵雖不敏能不慨然自從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窮困獨坐愁苦終日無覩但見異類韋韝毳幕以禦風雨羶肉酪漿以充飢渴舉目言笑誰與爲歡胡地玄冰邊土慘裂但聞悲風蕭條之聲涼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側耳遠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羣邊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嗟乎子卿陵獨何心能不悲哉與子別後益復無聊上念老母臨年被戮妻子無辜並爲鯨鯢身負國恩爲世所悲子歸受榮我留受辱命也何如身出禮義之鄉而入無知之俗違棄君親之恩長爲蠻夷之域傷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負陵心區區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難刺心以自明刎頸以見志顧國家於我已矣殺身無益適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輒復苟活左右之人見陵如此以爲不入耳之歡來相勸勉異方之樂秪令人悲增忉怛耳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前書倉卒未盡所懷故復略而言之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絕域五將失道陵獨遇戰而裹萬里之糧帥徒步之師出天漢之外入彊胡之域以五千之眾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當新羈之馬然猶斬將搴旗追奔逐北滅跡掃塵斬其梟帥使三軍之士視死如歸陵也不才希當大任意謂此時功難堪矣匈奴旣敗舉國興師更練精兵彊踰十萬單于臨陣親自合圍客主之形旣不相如步馬之勢又甚懸絕疲兵再戰一以當千然猶扶乘創痛決命爭首死傷積野餘不滿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創病皆起舉刃指虜胡馬奔走兵盡矢窮人無尺鐵猶復徒首奮呼爭爲先登當此時也天地爲陵震怒戰士爲陵飲血單于謂陵不可復得便欲引還而賊臣教之遂使復戰故陵不免耳昔高皇帝以三十萬衆困於平城當此之時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然猶七日不食僅乃得免況當陵者豈易爲力哉而執事者云云苟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視陵豈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寧有背君親捐妻子而反爲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爲也故欲如前書之言報恩於國主耳誠以虛死不如立節滅名不如報德也昔范蠡不殉會稽之恥曹沬不死三敗之辱卒復句踐之讎報魯國之羞區區之心竊慕此耳何圖志未立而怨已成計未從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足下又云漢與功臣不薄子爲漢臣安得不云爾乎昔蕭樊囚縶韓彭葅醢鼂錯受戮周魏見辜其餘佐命立功之士賈誼亞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將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讒並受禍敗之辱卒使懷才受謗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舉誰不爲之痛心哉陵先將軍功略蓋天地義勇冠三軍徒失貴臣之意剄身絕域之表此功臣義士所以負戟而長歎者也何謂不薄哉且足下昔以單車之使適萬乘之虜遭時不遇至于伏劍不顧流離辛苦幾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歸老母終堂生妻去帷此天下所希聞古今所未有也蠻貊之人尚猶嘉子之節況爲天下之主乎陵謂足下當享茅土之薦受千乘之賞聞子之歸賜不過二百萬位不過典屬國無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盡爲萬戶侯親戚貪佞之類悉爲廊廟宰子尚如此陵復何望哉且漢厚誅陵以不死薄賞子以守節欲使遠聽之臣望風馳命此實難矣所以每顧而不悔者也陵雖孤恩漢亦負德昔人有言雖忠不烈視死如歸陵誠能安而主豈復能眷眷乎男兒生以不成名死則葬蠻夷中誰復能屈身稽顙還向北闕使刀筆之吏弄其文墨邪願足下勿復望陵嗟乎子卿夫復何言相去萬里人絕路殊生爲別世之人死爲異域之鬼長與足下生死辭矣幸謝故人勉事聖君足下胤子無恙勿以爲念努力自愛時因北風復惠德音李陵頓首路溫舒尚德緩刑書昭帝崩昌邑王賀廢宣帝初卽位路溫舒上書言宜尚德緩刑其辭曰臣聞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伯近世趙王不終諸呂作亂而孝文爲太宗由是觀之禍亂之作將以開聖人也故桓文扶微興壞尊文武之業澤加百姓功潤諸侯雖不及三王天下歸仁焉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義省刑罰通關梁一遠近敬賢如大賓愛民如赤子內恕情之所安而施之於海內是以囹圄空虛天下太平夫繼變化之後必有異舊之恩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卽世而無嗣大臣憂戚焦心合謀皆以昌邑尊親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亂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禍變之故迺皇天之所以開至聖也故大將軍受命武帝股肱漢國披肝膽決大計黜亡義立有德輔天而行然後宗廟以安天下咸寧臣聞春秋正卽位大一統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絕以應天意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秦之時羞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之誹謗遏過者謂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鬱於胸譽諛之聲日滿於耳虛美熏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賴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飢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絕者不可復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敺以刻爲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視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練而周內之蓋奏當之成雖咎繇聽之猶以爲死有餘辜何則成練者衆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吏專爲深刻殘賊而亡極媮爲一切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曰畫地爲獄議不入刻木爲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於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臣聞烏鳶之卵不毀而後鳳皇集誹謗之罪不誅而後良言進故古人有言山藪藏疾川澤納污瑾瑜匿惡國君含詬唯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掃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寬刑罰以廢治獄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永履和樂與天亡極天下幸甚上善其言楊惲報孫會宗書惲旣失爵位家居治產業起室宅以財自娛歲餘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知略士也與惲書諫戒之爲言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爲可憐之意不當治產業通賓客有稱譽惲宰相子少顯朝廷一朝晻昧語言見廢內懷不服報會宗書曰惲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底幸賴先人餘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推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毀譽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過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故敢略陳其愚唯君子察焉惲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爲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與羣僚同心并力陪輔朝廷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遭遇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復奉先人之邱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竊自私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爲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不意當復用此爲譏議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旣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斗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爲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拊缶而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爲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褎低昂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餘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汙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衆毀所歸不寒而栗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財利尚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爲謀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僕哉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遺風漂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山谷之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於今迺睹子之志矣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毋多談光武帝臨淄勞耿弇車駕至臨淄自勞軍羣臣大會帝謂弇曰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迹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將軍獨拔勍敵其功乃難於信也又田橫烹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衛尉不聽爲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命吾當詔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爲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馬援戒兄子嚴敦書援兄子嚴敦並喜譏議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趾還書誡之曰吾欲汝曹聞人過失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議論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也寧死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縭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願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爲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爲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州郡以爲言吾常爲寒心是以不願子孫效也諸葛亮前出師表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宏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爲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爲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褘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爲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衆議舉寵以爲督愚以爲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穆優劣得所也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姦凶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之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褘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褘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云諸葛亮後出師表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彊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而議者謂爲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策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羣疑滿腹衆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幷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髣髴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偪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僞定一時爾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爲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朞年耳然喪趙雲陽羣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早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料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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